我们去贵州找矿。山西的煤开得早,大名天下早已闻,贵州的矿开得晚,养在深山人未知,公司特地从山西调派一位煤矿老专家老张,和我们同行。
老张比我们先到小县城,敲开他住的小旅馆房门,一个瘦小老头出现在我们面前,头发花白,面色黝黑,穿一套浅灰色的毛料西装,虽有点旧,倒也干净,只不过脚下那双胶底解放鞋却不怎么相衬。老张见到我们,早笑着,一把大手伸过来,连声说:请进!请进!
坐下后,老张见对他的衣服感兴趣,笑着说:这套西装是公司定做的,要一千多块呢。舍不得穿,我哪儿穿过这么贵的衣服呀,领导非要让穿,说是代表公司形象。这一穿,就舍不得脱下来了。看,多合身。
老张和我们商量了一个计划,先对比较大的矿,一个个进行实地考察,再根据当地政府的推荐,选几个矿了解一下。我们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,开始了调查之旅。
经过几天艰苦的跋涉,终于只剩下最后也是最远的一个矿了。当地的同志说,去那个矿,太难走,有100多公里的盘山公路不说,还有10多里山路没通车,要翻山越岭,来回要十多个小时。那个矿还没出煤,就别去了。
我们也考虑,老张毕竟年纪大了,这一来回折腾,哪受得了。这几天大家都很累,休整一下也好。老张不容置疑地说,去看看,心里踏实些。他按了按肚子,我忙问,怎么啦?老张拎起那个已洗白了的帆布包说:没什么,走吧。包上一溜红字先进工作者,一九七四年,格外醒目。
回程时,已是月朗星稀。车爬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,一会儿落到谷底,虫鸣蛙叫,一会儿又升上半空,四野寂寥。抬眼,总能见到那颗又大又圆的启明星,挂在夜空中,仿佛伸手可摘。
车行半途,大伙饥肠辘辘。老张从帆布包里拿出几只茶叶蛋,分给我们。一股清香扑鼻而来。老张说:干我这一行,夜宿荒郊野岭的时候多。每次出门,我老伴总要准备一些茶叶蛋。说也奇怪,不管茶叶蛋放多久,总不见坏。我懂得她的心思,不管我走到哪里,只要吃着她煮的茶叶蛋,就会想起她,不孤单!
窗外,远处村庄的几盏灯也像天上的星星,看着夜行人,如同亲人的眼睛。我吃完茶叶蛋,身边的老张依着靠背,已发出轻微的鼾声。
老张是在贵州分手后一年多逝世的。听到这个消息,我半晌没回过神来。老张回去不久,肚子疼得厉害,去医院检查,直肠癌已到晚期。
我只见过他一面,却时常想起那一夜,那清香的茶叶蛋,月是那么明,启明星那么亮晶晶。我想告诉他,现在我走远路的时候,也会有一个人为我准备着茶叶蛋。
公司崇尚年轻、活力,低头抬眼,见到的尽是一帮子年轻人。偶尔遇到一两位弥足珍贵的老同志,却如天上的启明星,指引着我们前行。